不修

一位深藏功与名的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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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隅]

 

 

她照例在每年五月初去看一看中山陵山下隐秘的后花园里的紫玉兰和山茶花,找个下雨的日子,远近里都是杜鹃叫。

大概只是为了这个她才来到这个城市。一个人居住陌生,无任何亲戚朋友。她只是想,一个人一辈子能见到的惊鸿一瞥不多,她要每年都遇见。

更多的人只是游戏过客。

生活的简单让她没办法去交往更多的朋友,来南京后,也没再找过伴侣。

雨季后,她天天在家做菜,做得精致。购买木工作坊的厨具,用黑桃木的砧板放上蔬果,拍下照片。烤新鲜的面包,三文鱼。

唯一的坏习惯是饮酒与抽烟。

一个人一顿饭也能吃得心满意足。第一年冬天的时候,她想,她需要在冬天养一只猫。后来,她养了一只狗。

 

 

在无锡的酒吧,北方民谣歌手巡演。提前她并不知道有演出,被朋友早早带去喝酒,就只有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抽着烟。

歌手在台上试音,与歌手四目相对。

那个歌手后来说,那是与最清澈的眼睛四目对视。

两个小时,全程的重口味,听到的却是歌者的最单纯的内心。

她在很多城市的酒吧遇见过不同的民谣歌手,搭讪,喝酒,抽烟,拍照,甚至一同回家。

那天位于初春,而雨稀稀拉拉。

演出后她还未走,和友人聊天,喝酒。很晚后,歌手走过去,搭讪。

姑娘,来根烟。

我给你点上。

他们说起话来,后来站到门口。

听你说话像是北京人。

不是,以前在北京呆过。

我很喜欢无锡,很安静,很干净,人也很好。

北方人都会这样喜欢南方的小城市。

在你看来很可笑?

不,我小时候以为的北京也是觉得无比高尚。

那天晚上最末的时候,歌手叶子还是对她说,姑娘,你跟我回去吗?

她笑了笑,打车离开。酒吧的很多人都会这样约姑娘,但是,她却觉得叶子不是那样的肮脏。于是,她在出租车开到红绿灯的时候,让司机调头回去。

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做,酒都喝得太多。

醒来的时候,叶子说,我最喜欢睡觉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姑娘枕着我睡觉。

 

 

杭州大概是她这一生很难再次踏足的地方。

她曾经在这里与人谈起什么时候嫁给他,食物该由谁来料理,在太阳升起的时刻亲吻对方。

她有时候很讨厌南方的城市为何总是这样偏执地在每个季节下雨。夏天的傍晚又会有极好的橙色日光。

她有个朋友说,每次来杭州,到西湖边,内心的台词都是,法海儿,你还我娘们。

那个朋友后来向她求婚。

她那时25岁,出人意料地回复说,好呀,我们结婚。

他们一起整理了她的画室,扫灰,卖画,重修电路水路,购买家具电器。她尽量不去让自己想她要嫁给谁,她只想要一个家,可以吃饭,睡觉,做爱,与一个愿意为她做出这些的人,不管她爱与不爱。她想会在不久的将来深深依恋上一起生活的对方。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她也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独自离开。

半年后,离开的人不是她,而是当初要说好要结婚的人。

那天早上,她还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热腾腾的纱面,放入鸡蛋,青菜。遇到的人越多,更为看重自己。他没对不起她,的确她当初没那么爱他,至于现在,没太大关系。

杭州夏天的燥热让谁都不想出门,她从未独自养过猫,留下来的那只猫与她相互为伴。她怕猫,猫也躲闪她。但自从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猫就开始黏她,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脚边,早上喵喵叫,抓她的脸。一只黄色的小母猫。男人养猫是天性,与养女人一样自然,情人般宠爱。女人养猫,像看着一面镜子,偶尔会有痛心疾首的追悔莫及。

她与猫一起洗澡,每次淋浴都将猫叫进去,一同淋湿。她低头看见花洒下猫瑟瑟发抖的羸弱,哭了。

 

 

她二十岁的时候对男朋友说,如果30岁没死,那我们要一起过到80岁。

钱包里夹满了这十几年的火车票。

D102,Z10,K339,C2280,G207,Z55,1426……

全国各地,通往北京。

北京像是红方,一口下去,秋冬夜里,刀子穿过喉咙,全身发热。

30岁了,还没死。活在这世上真是个奇迹。勉强且尴尬地靠运气活了三十年后,她想回到年少时候呆过的地方。十几年前,她还年轻,如今,她想,她也还年轻,对于一起活到80岁的遥想来说。

在暴雨夜独自开车从上海到北京,左边耳朵里回响的还是海边的萨克斯,两杯双份的浓缩,脑仁疼的想死。

高速公路上竟然少有车经过,大概是暴雨夜,从南到北。十分疲惫,车灯穿过雨幕,她想起每次遇到下雨,下雪,雾霾天气,经过车灯路灯,都会被问起这是什么化学反应。丁达尔效应。她想,这么美的反应应该有个更加好听的名字。

突然她的车灯照见黑暗尽处的一双明明晃晃的黄绿色瞳孔,她看见一只站在马路中央的狼。车急速地停下来,停在离狼一步之遥的地方,狼站在雨里,她隔着挡风玻璃看着它,雨刷左右摆动,分离着视线。心里想到的竟然是那只她脚下瑟瑟发抖的猫。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又抬起头,依然注视着她,扭过头望着公路远方,暴雨将它的肋骨尽显。她打算下车,于是熄灭车灯,打开车门,狼听见声响就迅速逃离在黑暗的暴雨里。她只是想,下车,到雨里去看看它,而不是呆在被庇护的车子里,更不会去想这是凶兽,会伤及自己。

如果她是这只狼,也许会在下一秒撞死在卡车上,也许会在下一秒逃进更加黑暗的森林。一生一死,都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息。

 

 

她去北京参加一场葬礼。

她梦见葬礼上与人做爱。

死亡充满着百合花与白玫瑰的香味,死去的人的孩子生了孩子,她去到他们的家,闻见与死亡掐然相反的新生,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孩子的尿布臭味与奶粉的腥。真是讽刺,在她30岁的时候,突然明白,死亡是这样充满了美好,相对于新生的腥臭,死亡洁白安然且充满了花香。

她离开那间屋子,在胡同口点上一根烟。烟灭灰烬。十几年前在北京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说北京不再是那个北京,如今,北京还叫北京没叫成北平,也依然不断地有人说这里不是过去的北京。过去是什么样的,她见过过去,见过的那个过去,也被北京人说成不是北京的过去。

那些城市里,华灯初上的地方,中国人说着英语,外国人说着中国话,所以,这叫做包容。

她梦见做爱,与活着的人。她时刻都向往着被爱的,因为从生到死的缺爱。

味觉记忆是根深蒂固的硬。在杭州的春天吃腌笃鲜,在南京吃粉丝煲,在上海吃酒糟鱼,在北京吃火锅。饮食男女,人生大欲。很多时候,味觉的满足会完全弥补生活里的空虚。只是,吃饭也还是需要人陪,才不觉寂寞。如同做爱。一个用来填满舌头上的味蕾,一个用来填满身体里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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